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芙蓉江诗刊

2022年9期（总第103期）

立

夏

导读｜

【夏天之诗专题】

詹姆斯.赖特 　韩文戈 　叶丽隽 　朵　渔

津　渡　　李轻松　　哑　石　　马　休　　

【江上诗声】

夏日之光| 佩索阿

我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跑 | 泰戈尔

【江畔诗话】

极简词语中有冬夏之交下的生命慰藉——评特朗斯特罗姆诗作《夏天的原野》

五月的早晨

□詹姆斯.赖特

在春天的深处，冬天还赖着不走。绝望之中，痛苦的它

在一个个阴凉处巧妙地活了下来。它沿着地中海，一路忍受饥饿：

它恼怒地看着闪烁的海面，巨大的卵石上爬着绿蜥蜴，

它们像犹大树叶一样碧绿。冬天赖着不走。它依然相信。

它企图抓住肩膀上的一只蜥蜴。格洛塔列的一棵橄榄树

欢迎它来到正午的树阴下，像毕达格拉斯一样

温柔地对它说话。安静点，耐心点，我听到它说。

它把这颗受伤的头颅揽进怀中，让阳光抚摸这张

野蛮的脸。

夏至日的下午

□韩文戈

夏至日下午，我和树木的影子又矮了许多

与身齐平的时间被风一层层卸掉

如果风继续刮，我将继续矮下去

而树木却继续生长，直到死亡的高度

树上隐形的钟表也越走越慢

秒针、分针、时针搅碎的时光粉末

塞满了钟表的玻璃房

直到它们像沙子把钟表堵死

从此天开始变短，夜开始变长

在这逐渐变短的下午，我在我的林子里

等一个从书里走出来的木匠

一个好木匠只需一个下午就够了

一个好木匠带来几个笨徒弟

木匠经过的树木被他挑选，做上标记

徒弟们扬起板斧开始砍伐

这个世界只有木匠和他的徒弟

他们看不到矮下去的我坐在新树墩上

这是一个木匠的下午

也是一群砍伐者的下午

木匠与徒弟将再次返回那本木浆纸的书中

森林再次回到寂静

崭新的钟表在年轮里走，风在树梢吹

苦夏

□叶丽隽

山风起时，屋后那棵百年古樟

摇晃得有如惊涛拍岸

院子里的芭蕉唱和着，高出院墙的部分

被撕扯成一缕缕

破碎的绿旗帜，不停地抛出去，又跌宕在一起

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乡下的青屋、江滩、渡船和竹林

只有这无尽的风

对应着我想像的天空和一个幽闭者

心中的湖泊。我写下的

从来都是僭越之词

皮娜.鲍什说，我跳舞因为我悲伤。我呢

至今不明所以——生活着并不断告别

我的中心分散在各个地方

对自己的理解，我已放弃。这个夏天

爱上一家淘宝小店，它所有的衣服，都叫裂帛

度夏

□朵渔

六月就开始度夏，我变得

轻如浮云

这标榜暴乱的季节，带着它的

枝繁叶茂，它的大肠杆菌

到集市上嫁接死亡

而我活在喋喋不休的

商贩中间，以冰覆额，寻找着

微量的诗意。窗外，这么多人

这么多人民，却没有一个

具体的铁匠、锁匠、水果商

带着心花怒放的决心，带着爱

去生活，我就觉得

在写出这么多诗之后，如果诗本身

微不足道，在发出这么多问号

之后，如果问号却转身来质问你

那么，不如一句不写，不如闭口不说

不如直接去买醉，不如

马上去冬眠。

五月

□津渡

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时节

我完全是另外一个人

我隔着窗纱

看阶前的花落，小动物们

在林间的小径上出没

我养蚕，写作

给远方的朋友去信

怀念死者

偶尔晚上出门

我在石头上枯坐

倾听大海朗诵

不可知的喜悦在胸中回落

致夏日的午后

□李轻松

雨之午后。蔷薇科的午后，带刺的午后，

有红白两色的裂纹在蔓延

而半截流水无知、黑木耳生长的

柞木之午后。有梦中人顺着花径走来

他面目不清，口齿缺失

暴露了我豁牙的午后

刺尖沾满了手，仙人掌的纹络

里一朵花垂下头，孕育了那些疼

而我要挑出那些刺却用了一生

兽群从山后消失，只剩一只瘸腿狼王

身影孤悬在山崖之上

如同丧失童贞的夏日午后

瞬间蝴蝶成蛹，花期成霜

这恹恹水边，有小羊羔出生后站起

跌跌撞撞地行走。有咩咩的叫

声让遍地的山羊和绵羊都有应答……

抒情

□哑石

山谷 请允许我 允许我

将你每一寸健美、粗砺的肌肤动用

如果五月再度来临（山影变蓝）

我就是你湿润的腿弯 是不安而火红的

山楂树丛 我会在舞蹈中呼喊：

“大汗淋漓的日子快来 痛快地来！”

即使长夜不去 我也不后悔

因为你会允许将更秘密的事物动用！

譬如沉钟的幼兽心脏 譬如

头顶那哗啦啦绽放青花的浩淼星空

甚至 我就是夜露坠落的一次静霎

是你的健康 是你甜蜜而危险的山风……

噢 山谷 我是爱你的呀 请允许

我与你有同样朴拙而深沉的脉动！

夏

□马休

蜻蜓点水——

哦！ 这些有灵魂的弥漫的灰尘

我抬腿凌空 跨出蝴蝶的脚步，

我的名字便是我的疆界。

湖面绷紧的寂静里有巨大的疯狂。

江上诗声

夏日之光音频：00:0001:29

朗读：朱红

夏日之光| 佩索阿（葡萄牙）

就像有人在夏天打开自己的房门

用他的整张脸凝视田野的热浪

有时，自然突然向我打来一记耳光

正好落在我感受的脸上，

我变得迷惑、烦恼，渴望理解

我不能真正理解的道理和事物....

但是谁在告诉我渴望理解?

谁说我不得不理解?

当夏日之光照过来，它的热风

像手一样贴在我脸上，

我并不因为它是微风而感到快乐，

也不因为它热而感到不快乐，

无论如何我感觉它,

所以，我应该像我感觉它的那样感觉它，因为这

是我感觉它的方式.....

我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音频：00:0001:22

朗读：朱红

　我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|泰戈尔（印度）

我像麝鹿一样在林荫中奔走，为着自己的香气而发狂。

夜晚是五月正中的夜晚，清风是南国的清风。

我迷了路，我游荡着，我寻求那得不到的东西，我得到我所没有寻求的东西。

我自己的愿望的形象从我心中走出，跳起舞来。

这闪光的形象飞掠过去。

我想把它紧紧捉住，它躲开了又引着我飞走下去。

我寻求那得不到的东西，我得到我所没有寻求的东西。

江畔诗话

主持人简介：

黎业东，笔名冰雪客，70后，江西南康人。系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、江西省评论协会会员，写诗及评论，发表作品若干。

极简词语中有冬夏之交下的生命慰藉

——评特朗斯特罗姆的《夏天的原野》

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公开发表的诗作并不多，据翻译家李笠说他一生只有二百六十多首诗公开发表过，这对一个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大诗人来说，数量委实不多。中国读者对这位大诗人的了解很早也很深入，他的作品也多为读者熟悉。受其影响的诗人，其中就有广为人知的北岛。用诗人王家新的话说，特朗斯特罗姆是一个范例性的诗人。还有一个评价颇令人震撼，说他的诗歌作品每一首都是精品。那么，我们来读一下他的《夏天的原野》。

《夏天的原野》收录在特朗斯特罗姆1966年出版的诗集《音色与足迹》中，是一首极短的诗，也是诗人以“凝练，言简而意繁”要求自己的体现，从中可以看到何为用词越少诗歌越有力量。诗中透露出从压抑到轻松的心理状态，一种要在原野上放逐的喜悦感若隐若现，同时又明显提示了现实生活“损耗身心”的无奈。但诗的主要基调仍然是乐观的，能看到诗人顽强而深刻的感受力，季节变化是自然的，现实损耗是生活的，把自然中的馈赠纳入生活的轨道，既是希望也是态度，我们在诗中同样得到了这样的感受。

“已目睹了很多”，一个没有主语的句子，道尽现实中许许多多的消磨，又仿佛有太多的不如意，有实在太多的意味，在这里，“目睹”的主语当然是“我”。“现实损耗着身心”，这个现实乃真实的生活状况，那时特朗斯特罗姆的身份有两个，一个是心理医生，另一个才是诗人。在这期间诗人生活困顿，被指保守和不介入政治生活，在现实生活中处于游离和隐匿状态，但他沉潜在自己的日常世界，保持着自己独特的眼光和立场，没有被时代洪流勾兑。“但夏天总算来了”，语气中有期待过后终于达成的满足，夏天的到来在北欧这个国度的确是个非常不错的喜讯。相对于漫长的冬天，相对于现实生活中的困顿，夏天的热烈而温暖太重要了，可以想见这是给诗人多么大的慰藉。

“大型机场－－调度员”，我们当然不能解读为现实中的机场，不能解读为机场的调度员，我们或可理解为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大型机场，把奔忙的人群置于大地机场的背景之下。这个“调度员”，可以是季节的幕后推手，季节变换之际调度员有不少工作要做。“从天空中卸下”，另外一个季节的状态，即冬天人们的状态，恍如在天空之上，极言季节变化带来巨大反差。“冻僵的人群”，漫长冬天里的人们简直要冻僵了，这就是北欧人们的现实情况，但此刻，他们终于被卸下到另一个国度（季节）。

“草和鲜花－－我们着陆”，延续上节中调度员卸下冻僵的人群之语境，从天空之下终于着陆在有着草和鲜花的原野大地之上。从天而降，鲜花和绿草，满眼和煦，背后读出的是欣喜，是释然，是长期旅途到达目的地的欢快。“草有一个绿色领导。”这一句出自大诗人之手，一时体味不到其妙处，也有可能是翻译之后因非母语的隔阂。在这里可理解为草以及所有绿色植物都有一个绿色领导。夏天原野遍布的草色，都由绿色领导所允许。也许是对夏天盛大绿野的由衷感谢，而感谢需要一个匹配的对象，这个对象就是掌管绿草的领导。不过，“草有一个绿色领导”这样的词语及语义组合方式需要非凡的想象力和感受力。“我向它申请”，向草的绿色领导申请，无论是成为草还是加入草，都是夏天应该做的一件乐事。至此，已经完全进入了绿野芳踪的温暖夏天。

《夏天的原野》中出现了一个“我”，据此判定这首诗的视角，即站在我的位置呈现了从冬天到夏天的交接仪式，这跟我的心境和关注焦点有关。这首诗能够传递的信息自然不限定在冬夏之交的场景上，也传递了生命历程中的曲折变化，可以看到诗人从困顿中解脱出来的欣悦之情，即诗人生命历程的自况。特朗斯特罗姆作为一位“隐喻大师”，这首诗可以包含的信息也许还有更深的层面，但已有的这些已颇见这位大诗人的诗歌力量。

附原诗：

夏天的原野

作者：特朗斯特罗姆（瑞典）

已目睹了很多。

现实损耗着身心，

但夏天总算来了：

大型机场——调度员

从天空中卸下

冻僵的人群。

草和鲜花——我们着陆。

草有一个绿色领导。

我向它申请。

（李笠　译）

本土性 开放性

《芙蓉江诗刊》编辑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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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签： 赖特 树梢 年轮